自十岁开始戴眼镜，眼镜已成为我四十年多来肉身外与器官一般重要的器物。而即将过去的2016年，眼镜和有关眼镜的一些纠结，亦成为又一圈年轮中若干质感且不乏毛糙的纹路。于是在岁末年初的时刻，将眼镜作为此文的话题，便多少有点理所当然的意味。

 

第一桩纠结有点不可思议。

 

照理说近视的人不会老花，这不仅是我打十岁开始戴眼镜时就被灌输的根深底固的常识，更是近四十年戴眼镜资历所证明的事实。所以当老花也蛮横地光顾我这双属高度近视范畴的眼睛时，我真的有一种一切真理皆是谬误的虚无倒错感。可叹的是当老花和近视出现在同一双眼睛的时候，它们根本不是两种可以彼此中和的酸碱试剂，而是两支终于胜利汇师的部队，因为都打了胜仗，也就愈发不买对方的帐。于是乎当原本近看挺习惯的时候，老花出来作梗了；而当远看刚舒服之际，近视的作祟才刚刚发作。如此之下，那原本戴了七八年的眼镜，近乎一夜之间也由勤快的保姆变成了顽劣的孩子，能不能派用场，全在于调教(校)了。这种近也不得远又不行的调校，在不少既近视又老花者的体验中，恰似一种有枪无弹的折磨。买房的有枪无弹，我们已习惯了无钱的麻木；考公的有枪无弹，我们亦不想再自取其辱。而换副眼镜，总不至于无法担当吧？

 

这就有了第二桩纠结。

 

记得七八年前买戴着的这副眼镜时，超薄玻璃镜片加醋酸镜架，价格为450元。正应了“不是世界发展快，而是皮夹出洋相”的俗话，昔日同一品牌的眼镜店里，一副稍有档次的聚脂镜片眼镜，价格仍是45打头，不同的是过去后面只拖一个零，现在后面拖了两个零。而同样的超薄玻璃镜片加醋酸镜架，即使打七折，价格也得2000元上下。似曾相识的售货员倒也快人快语：你既要用得顺手，又要戴得派头，没有三四十张一百块头，怎么走得出这个店门口？话虽辛辣，但如此富有乐感的民间歌谣，实在不亚于免费的市井采风。想想也是噢，当“蒜你狠”“豆你玩”“姜你军”前赴后继地成为年度的市井热词，擦亮心灵窗户重要工具的眼镜，乘势而上来个“杀一镜百”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事实上，我等工薪阶层在“用得顺手”和“戴得派头”之间，该作何选择早已是不言自明了的，你爸又不是李刚，你爷更不是包玉刚。

 

其实，关于2016年的眼镜，也有意外的发现之喜。

 

喜，来自花八十元钱买的一副泳镜。听从同仁游泳乃治颈椎病最好方式的劝导，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在一个公共泳池充数。颈椎的好转尚待时日，但戴着一副廉价的泳镜在水下自由张望的新奇，在开启了我水下睁眼历史的同时，也打开了我对生命的另一种体验和感悟。尽管在水下除了偶尔能看到一些婀娜的身影像莲藕一下摆动外，我看的更多只是碧蓝的水与彩色的马赛克，但即使只是这些水与马赛克，就足以让我浮想翩翩了。我发现当你在水下能拥有睁开眼睛的自由时，你无可选择地会把自己当作一条鱼。鱼的快乐不仅在于游动，更在于让这种游动成为一种既路径明确又随心所欲的奔跑或飞翔。如果说不能拥有在水下睁开眼睛自由的游泳，也算一种飞翔的话，那么这样的飞翔只能算是一种混沌中的飞翔，盲目的飞翔。而能拥有在水下睁开眼睛自由的游泳，则是一种置身于蓝天、白云、阳光下的透明的飞翔，明媚的飞翔。而进入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，区别仅仅只在于是否拥有一副廉价的泳镜。那么当我们从泳池中上来，在喧嚣、浮燥的陆地上欲继续保持透明、明媚的飞翔，又该戴一副什么样的眼镜呢？这样的眼镜应该人人都有的，关键在于是否发现和找到。